第二章 初见
痛，浑身都在痛。雷欧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拆成了无数块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。那场打斗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，在那之后，他就陷入了昏迷，只记得在昏过去之前，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站在他面前，对他笑了一下。他预感自己怕是要沦为贵族手里的玩物，毕竟他见过不少角斗士因为受伤严重而被低价卖给贵族，其中被改造身体，变成怪物的不在少数。
雷欧挣扎着站起身想逃离这里，他还没有感受过自由的滋味，不能就这样认命。眼前逐渐变得模糊，口里渗出鲜血，雷欧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去，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，他被一双手稳稳托住。
“好好休息吧。”温柔的声音响起，像是有魔力似的，雷欧闭上眼睛彻底晕了过去。
看来还是逃不过命运……
……
这一觉雷欧睡得并不安稳，他的意识在几个梦境里来回穿梭，一会儿是在角斗场揍别人，一会儿是被别人揍，一会儿又是一个时常梦见，却看不清脸的少年，他伸出手似乎在和自己说着什么……
醒来时，雷欧只觉得脑袋发胀，眼前模糊一片，半天才缓过神来。待眼前聚焦，意识回笼，雷欧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，望着雕刻着精美图案的天花板，他内心涌上无限悲戚。这显然印证了他的猜测，他被贵族买下来了，等待他的只会是比角斗场更悲惨的命运。
“唉！”雷欧叹了口恶气，撑着身子坐起来，他揉了揉发涨的脑袋，比起现在柔软的大床，他倒宁愿是角斗场冰冷的地板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门被敲响，雷欧立即跳下床，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，环顾整个房间。有窗户，但就外面的飞鸟来看，跳下去估计会没命。
“吱嘎”一声，门把手被拧动，雷欧盯着门口，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哟！醒了。”进来的是一个两鬓花白的男人，穿着一身黑色西装，“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，这里没有谁会伤害你。”
雷欧仍是警惕地看着他一动不动。见状，男人叹了口气，他将手里的衣服放在桌上。
“我是这里的管家，你可以叫我伊德，我带你去见少爷，他会给你解释清楚的。”说完，伊德就退了出去。
待管家出去后，雷欧拿起衣服，看了看上面的双翼标志，觉得有些陌生。他在角斗场待了很久，以他的身价能把他买回来，说明这个少爷不简单，只怕不是一般的贵族，可是他未见过双翼标志的家族。
还是见机行事吧。雷欧在心里打下主意，开始换衣服。他身上缠满绷带，并未着上衣，真丝面料的衬衫触手柔软，穿在身上也很舒服。
“不愧是贵族，一件衬衫也能做出花儿来。”看着衬衫上繁杂的花纹，雷欧出言讽刺。这件衬衫的领口是抽绳式的，雷欧不会系绳，就没有管，因此领口大开，露出裹在伤口上的绷带。下身则是一件修身的黑色长裤，勾勒出雷欧饱含力量的肌肉线条，再配上一双及膝长靴，将雷欧衬得格外挺拔。
伊德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开门声，他回头一看，换了一身的雷欧让人眼前一亮。只见雷欧身姿挺拔，气质出尘，多年的角斗没有压弯他的脊梁，反而锻造出了一股坚韧的气质，加上雷欧本就生得极好，剑眉星目，琥珀色的瞳孔带着天生的距离感，薄唇紧抿，透露出防备和不信任。因为在角斗场求生，雷欧常年留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，现在被随意地梳在脑后，更显精神。
这时伊德注意到雷欧领口的系带没有绑，正打算伸手去系，雷欧却在他抬手的瞬间后退，眼里防备更甚。无奈，伊德只能收回手。
“算了，下次找个侍女教你系。走吧，少爷还等着。”说完，伊德就转过身带起路来。
雷欧低头看了眼领口的系带，把搭在外面的带子塞进领口，抬步跟上伊德。
两人在过道里走了好一会儿，雷欧打量着周围的环境，发现随处可见双翼的标志。
“双翼是奥特斯家族的标志，因为奥特斯家族常年驻守边境，你可能并不认识。此番回都是为了给小少爷治病，待会儿见着他时注意言辞，长话短说，别让他费神。”
雷欧默默地听着，并未做回复。
“另外。”伊德突然止步，转过身打量了一遍雷欧，“我家小少爷没有什么不良嗜好，救你也是心善，你就放心吧。”
被直接挑明心中所想，雷欧戒备地看了伊德一眼，谁知道眼前这个老头有没有不良嗜好。
两人又走了一段，才终于走到大厅。大厅处于整个房子的二楼，带有一处宽敞的阳台。伊德见大厅无人，便直接朝阳台走去。
“少爷，您又跑外面吹风，不怕药苦了？”伊德捞起藤椅上的披风，披在年轻人的肩上。
“这么快~”那人的声音十分清脆，像是风铃碰撞发出来似的。
“过来吧。”伊德招呼着雷欧过去。
闻言，雷欧抬步向阳台走去。他冷着一张脸，抬手拨开窗帘，在抬头的一瞬间，瞧见了那位刚好也看过来的少爷。
清风撩动银色的长发，澄澈的金色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，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，他温柔地注视着雷欧，笑意融在一呼一吸之间，一时竟叫雷欧愣了神。
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，模糊的梦里似乎也是这般温柔的场景……
“咳咳！”伊德故意咳了几声，唤醒愣神的雷欧，“这就是我家少爷，奥特斯家族的第六子，泰罗少爷。”
原来他叫泰罗，倒真是从未见过。雷欧回过神来，他该怎么做？跪下吗？向他表明自己的臣服？或者是等待他的发落？
“雷欧？”只听泰罗突然唤出自己的名字，语气轻柔，不带半分训斥嘲讽，“过来坐吧。”
雷欧警惕地抬起头，他可没听过哪个贵族会准许奴隶坐着。是以雷欧不仅没有往前走，反而在本能反应下后退了几步。
雷欧这一反应意味十分明显，泰罗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，但很快，随着他的眨眼，这抹情绪也消失不见。
“伊德伯伯，到下午茶的时间了，我想吃蛋糕。”泰罗扭过头，像个小孩子似的撒起娇来。
“我会备好点心在大厅等您。”伊德弯腰回复，“只是别太久了，当心着凉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泰罗微笑着回道。
伊德绕过雷欧进了大厅，等伊德走后，泰罗扶住身上的披风站起来。他身材比较单薄，拢在宽大的披风里显得空荡荡的。他朝栏杆走去，银色的长发被束在一起，发丝随风轻舞。
“我知道，要你突然相信一个贵族很难。”泰罗缓缓开口，“但请你不要怕，我从小在边境战场长大，见过太多生死。在我眼里，人与人之间，除却这身皮囊，并无不同。你不该受到所谓贵族的迫害，或是向贵族，包括我在内低头。”
“这是什么新把戏吗？”雷欧并不打算相信泰罗的说辞，反而觉得虚伪。
“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单单带你回来吗？”泰罗也不生气，扭头看着雷欧。
“谁知道。”雷欧撇开眼，避开泰罗的对视。
见雷欧对自己一副排斥的样子，泰罗勾起嘴角:“你在角斗场对战的时候，我观你打斗之间颇有章法，尤其是那套拳法，很不简单，应该是有经过系统的训练。”
“为了满足你们这些贵族的喜好，保住所谓“常胜将军”的名头，角斗场特意加训。”雷欧出声呛道。
泰罗一愣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：“抱歉。是我唐突了。”
泰罗垂下眼眸，面带懊悔，神情不似玩笑，这倒让雷欧有些意外。
“对了。”泰罗从桌上的一堆纸张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，那是雷欧在角斗场的契约，就在雷欧以为泰罗要拿这份契约威胁他时，泰罗突然把契约撕掉。
“你……”雷欧有些不解，这张契约是他屈辱的象征，同时也是自由的象征。他在角斗场打斗多年，也是希望赚够赎金，赎回契约，好从角斗场脱身。可眼下泰罗却将这张契约撕得粉碎，这意味着他角斗士的命运彻底结束。
为了戏弄自己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？
“从今天起，你在角斗场的契约就此作废，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，你可以自己选择，想去哪里由你决定。”泰罗将手里的纸屑丢进火炉，顷刻间就被烧成灰烬。
“你为什么要做这些。”雷欧试探着开口。
“因为我讨厌吵闹。”泰罗漫不经心地回道，“尤其是那种充满了屠戮、血腥和嘲弄的地方。”
“不仅是你，整个角斗场都已经关停，角斗士也被送回他们原来的地方。至于那些贵族……他们欠下的账，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还完。”泰罗转过身，看着雷欧，他一字一句地说着，明明语气上没什么起伏，眼里却拢上了一层阴霾。
雷欧皱了皱眉，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少爷究竟想干什么。
“毕竟我身体不好，他们吵到我休息了。”话锋一转，泰罗又换上了笑容满面的样子。
“只是这样？”雷欧挑了一下眉毛，这个泰罗明显没把话说完。
“对啊，只是这样。”泰罗低了下身子，把身上的披风拢紧，雷欧这才发现，泰罗的脸色有些苍白。
“先回大厅吧。”雷欧说道。
“所以你呢？是留下来看着那些贵族赎罪，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生活？”泰罗朝雷欧伸出一只手，邀请的意味不言而喻，“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，我都会让你满意。”泰罗接着补充了一句。
问题又给丢了回来，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，雷欧一时间有些犹豫，蕾丝织成的花边堆在他纤细的手腕上，显出几分羸弱，在他的食指上，佩戴着一枚深蓝色的宝石戒指，这衬得他皮肤更白。
“如果你想离开，我会派人护你周全，为你寻找家人。”泰罗的话勾起了雷欧的回忆。
家人……
这个字眼实在是太过奢侈。刚被拐进角斗场时，他才十二岁不到，那之前的事他一件也不记得。无止尽的厮杀让他害怕，他逃跑过，又被抓回，各种刑具轮番上身，他倒在血泊里，快要死去，他想在脑海里翻出些美好的回忆安慰自己，但什么也没有……
再痛的刑法他都没有哭，但那一刻泪水却止不住地淌下，吧嗒吧嗒，融在血里……
他捂着胸口，蜷缩成一团，嘴里念叨着“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…”不知道在向谁道歉，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，他只知道，自己好像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，有关家人，过去……
……
“我已经没有家人了……”雷欧回道。
回忆断开，雷欧上前几步，他将手覆在泰罗手心，虚虚地握住：“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。”
两手相握，是触心的寒凉，雷欧不禁心想：这个病弱的少爷真的能做到吗？
“你不会后悔的。”泰罗眼里带上喜悦，回握住雷欧的手，既是为这份承诺加注，也是安抚雷欧低落的情绪。
他好像真的和其他贵族不同……
如果换了其他贵族，怕是一刻也不愿和自己多待，更别说与自己握手。思及此，雷欧不自觉把泰罗的手握得更紧。
“雷欧？”泰罗亲切地唤了一声。
“啊？”雷欧回过神来，立刻收回自己的手。
瞧见雷欧尴尬的样子，泰罗轻轻笑了一声，突然对着雷欧伸出双手。雷欧吓得往后一退，直接撞到玻璃窗上。
“别紧张。”泰罗出声安抚，又往前走了一步，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，冰凉的双手拂上雷欧的脖子，气息也随之喷洒在雷欧的脸上。任谁看，这都是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。
雷欧比泰罗略高一些，以至于泰罗不得不仰着头，这就使泰罗贴得很近，近到雷欧都能看清楚他脸上细小的绒毛。雷欧吞咽一下，挪开眼睛不去看泰罗，但耳朵却烧了起来。
雷欧僵硬得一动不动，泰罗却不受一点儿影响，他翻开雷欧的衣领，冰凉的手指扫过雷欧的脖子，从里面扯出两根系带。这下雷欧明白泰罗要做什么了。
只见泰罗用手指绕住系带，轻轻一扯，把领口收紧。雷欧忍不住盯着泰罗看了起来，卷翘的睫毛掩着那双好看的金哞，偶有发丝被风拂起，扫在他的脸上，他只微微侧下脸庞，专注着手里的事情。两根系带被泰罗交叠在一起，灵巧地绕个圈，没几下就绑出一个精美的蝴蝶结。
“会了吗？”泰罗系好后也没有后退，而是仰起头问雷欧，“刚才看得那么认真，应该会了吧。”
这下可把雷欧给问住了，他看是看了，只是看别的去了。但注意到泰罗眼里的戏谑后，他又忍不住嘴硬。
“会了，本来也不难。”雷欧出言回道。
“那行。”泰罗拍了拍雷欧的肩膀，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。“下次可就别敞着衣领来见我。”
这下雷欧算是明白了，泰罗是在故意逗自己。
“少爷，药很苦的——”伊德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，催促泰罗早点儿进来。
“知道啦！”泰罗朝大厅回了一句，“伊德伯伯就爱操心。”
“可是他说的对，你身体是不太好。”雷欧面无表情地说着，竭力让自己从刚才的尴尬中脱身。
“好啦好啦，这么快就会关心人了，那我们就进去吧。”泰罗笑着看了雷欧一眼便转身离开。
“我才没有关心你呢！”雷欧红了脸。
这个少爷，说话可真是不带一点儿拐弯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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